两人一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大发雷霆的王羲之。
王羲之是个文化人，即便发起脾气来也不如那些武人。即便他内心的愤怒到了极点，也没有破口大骂，而是不断的向庾冰的属吏们重申他们无权扣押自己。
“怎么回事？”庾冰咳嗽一声，假装不知情，上来先是一顿怒斥，把‘不懂事’的属吏们赶走，亲自招待王羲之。
王羲之还没回答，远处太极殿前就响起了阵阵鼓号之声。
天子公开出行的阵势总是很大，羽葆鼓吹、前呼后拥，给皇帝护航保驾的仪仗队甚至多达千人。现在一听鼓号声，就知道皇帝要出发了。王羲之轻蔑的看了一眼庾冰，甩袖而去。
江虨连忙问说要不要追？
身处皇宫内院，庾冰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把王羲之给变没了，那和公然造反没区别。
“唉！”庾冰一跺脚，也只能跟了上去，见机行事罢了。
***
“陛下，卤簿都预备好了！”站在皇帝身边的是侍中刘惔，他现在也只能负责干这种事了。
“舅父他老人家呢？”
年轻的皇帝嘴上说的恭敬，但表情犹如一滩死水。他以给皇后服丧的名义被庾冰圈禁在宫中半年多，人已经彻底麻了。
“庾监他...”刘惔左右张望，却也不见庾冰的身影。
岁末郊祀，除了老得走不动道或者植物人之外，各王公大臣，显贵清职一律都要出席。身为中书监的庾冰迟迟不到，众人也都不敢发话先走。
“郊祀大事，舅父怎么也如此不上心？”皇帝随口说了一句。
陪侍在旁的司马冲立刻上前奏道：“许是外地发生了什么大事临时要处理吧？”
负责整个卤簿仪仗队护卫调遣的是谯王司马无忌，他也上前奏道：“臣适才听司马门前的殿中都尉禀报说从江州来了一队人，似乎是往中书台方向去的。”
江州？那就是王允之了！
听到江州两个字，众臣脸上立刻变成了‘你懂的’表情。王允之和庾怿打了半年多的公文官司，双方往来何止十余趟，想必又是王允之新的状纸。
可慑于庾冰的权势，没有一个人敢对皇帝明言这里面的关节。
眼看着身边众臣子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傻子。皇帝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让司马无忌再去催促。
可司马无忌还没动身，只见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长须飘飘，正是豫章太守王羲之。
“近前是谁？”司马无忌忠心护主，率先上前逼问道。
司马无忌出身寒微，早年王羲之在京中任职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啃窝头。如今在场所有人都认得王羲之，唯有他一人不认得。
“臣江州从事、豫章太守王羲之！”
皇帝一眼就看见了跟在王羲之屁股后面的庾冰和江虨二人，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庾冰。
“臣庾冰见驾！”
庾冰也看到了皇帝漠然的眼神。当着众人的面，他只能下跪行礼。
“舅父缘何姗姗来迟？”皇帝并不理睬王羲之，而是问向庾冰。
庾冰瞄了一眼王羲之，心想既然皇帝不问你，那就别怪我反客为主了。
“臣正欲从中书台赶来，正巧碰上遗少公进京。臣正...”
“王卿进京所为何事？”皇帝根本不容庾冰说下去，而是直接打断了他。
庾冰正愕然，王羲之却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当着皇帝近臣们的面把庾怿送毒酒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听完了王羲之的陈述，上到司马冲、司马昱这些皇室近亲，下到刘惔、钟雅这些皇帝近臣，无不是面面相觑。如王羲之所言是真，那毒杀大臣可是死罪啊。
庾冰一直在偷偷观察皇帝的反应，可皇帝的表情一如往常。
“王卿，二舅父虽然与王江州多有嫌隙，可都是朝廷辅臣，这么严重的罪名，王卿可有什么实据？”皇帝再问道。
王羲之激动的表示人证物证都被他带到建康了，就在司马门外。
中书令何充一直被庾冰压制，他也在一直观察庾冰的神态。当他看到庾冰耳朵根刷的一下赤红时就断定，庾冰你死定了！
“陛下！”何充再也不忍了，他奋然出列，从卤簿大驾队列中自己的马车上跳下来，走到皇帝面前启奏道：“毒杀大臣何等罪名？若不彻查清楚，引起天下非议不说，还会引起臣下不和。臣请陛下移驾太极殿，当众彻查此事！”
庾冰愤恨的盯了一眼何充。这一年多来何充一直装傻充愣，整天和僧人混在一起谈玄论道，庾冰渐渐放下了对他的戒备，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
有了何充出头，不少和他交好的清谈文臣们纷纷附和。一时间风起云涌，庾冰受害者联盟在这一刻成立了。
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半年来他一直没忘记在王导交出权力前对他说的话。
“陛下英纵之才，承先帝之余烈启一代盛世，青春年少，将来大有可为。然臣死后朝政必由冰等把持，陛下羽翼未成，切不可与之争衡。臣以何次道充任中令，非以其才胜，而实以其忠直。若冰等跋扈，陛下不如稍骄纵之。何次道老成，他若不发难，陛下绝不可发难。”
正因为王导的谆谆教诲，皇帝始终对庾冰忍让退缩。哪怕是王羲之再真挚的痛哭流涕都没有打动他，直到何充站了出来。
他认为时机到了！
“传廷尉孔訚，移驾太极东堂！”
皇帝面无表情的下旨，不顾近臣内侍们欲言又止的阻拦，带头向太极东堂走去。
所有的人都在看庾冰。
这个曾经一手遮天的江东权臣，难道他的末日真的到了吗？
太极殿的正殿还在持续修建。尽管尚书仆射褚翜忙活了一年多，但宏大的殿堂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建成的。皇帝选择的太极殿东堂正是当年王导在日议事的场所，自从庾冰执政以来，就直接改成了中书台。皇帝选择此处升座，背后的政治意义再明显不过。
***
站在司马门前的耳房门口，沈劲焦急的来回踱步。
王羲之已经进去一刻钟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消息？
一个白面长须的中年文官提着袍裾在雪地里一路小跑，到了司马门前对着守门的殿中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匆匆回去了。
“沈府君是吗？”殿中校尉上前见礼，“上头让足下带着人证进去，不过足下的兵士们却不能进！”
那殿中校尉沈劲也是认得的，正是当年孙异手下的一个小校戴施。没想到荀羡都被流放外地了，他居然还在禁军里混着。
戴施大手一挥，让他自己的手下接替江州兵，把那几名庾家家仆和酒坛子都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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