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无本的买卖
走过桥，想想不放心，又返回来。
“秀才，若是日落前不回来又如何？”
“怕有血光之灾。”
“那若是我干脆不回来呢？”
“一样。”
“何意？”
“便是一样。”
这些所谓算命卜卦的，总是言语不详、模棱两可，说得好听是天机不可泄露，说得难听怕是功夫不到家。
不过，很多人是很信这些的。
尤其罗二生，他做的事本就见不得日光。
见不得日光，那不定什么时候便见了血光。
这些他早已心里有了准备。
只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可能死期将近时，他也是不想死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仍是加快了速度，到了广善堂。
广善堂是江州一家安置无人赡养的孤寡老人和无人抚养的弃婴的慈善堂，原本由商户出资、官府支持，后来由于商户兴衰、资金难以平稳，便专门由其中一家柳姓商户全权负责，向当地大户、商铺收取慈善金以维持广善堂的运作。
既然是慈善金，律规上并不要求强制上缴，也没有收益回报，全靠出资人的良心多寡、手头松紧。
若是收取到的慈善金不够广善堂的日常开支，柳家还得贴上自家财产。
不过既是亏本生意，官府虽资金上无从补贴，但在生意上还是大开绿灯。
少收税、多给地，若与旁人有利益纠纷，能闭一只眼便只睁一只眼。
因此柳家自身的生意，在江州做得很是不错。
前几年也是扩大了广善堂的规模，原本在清水县靠着人群密集的地方，不过一个院，老人、婴儿、孩子并在一处生活。后来江州知府在桃河县北郊划了一大块荒地，给他们建屋子。如今婴儿是婴儿的院子，老人是老人的院子，婴儿长大至成人前还有专门的院子。
原来的地方也留着，方便接收老人与弃婴，再专人送到北郊抚养。
江州甚至江州以外，也有闻名而来，巴巴地送来老人或婴儿。
仿若这是不要钱的生意。
对，不要钱。
老人到了广善堂，其最终归宿不过是个死，平日里也少有家人探望。
他们留下的遗产或家产，即归广善堂所有。
婴儿长成孩子后，仍由他们抚养至十八岁。十八岁后自行出门，不再继续抚养，若是肯留下来做工，也是可以的。
罗二生便是在桃河县北郊的婴儿院里做主事。
做了八年了。
起先，他日夜都在院里看着。
后来，婴儿哭闹，做事的又基本上都是女工，他便在清水县的下关处买了一个小屋子，平素无事时，夜里便住屋里，清静多了，便习惯了。
近一个月，手上正好有一批婴孩到了可以“出炉”的时候，上头也在盯着，他将那些可以“出炉”的婴孩按批排好时间，定期送出。
这些婴孩，有些要收养的，便按买家的要求，挑选体健貌端的，这些售价高，但是量少。
大部分按长相分，四岁懂事之前要卖出去的。
长相好的，卖去青楼、勾栏院。
长相普通的，卖去为奴为婢，自然单价要低些。
长得丑的，处理给丐帮，至于进了丐帮后，那些婴孩是否全胳膊全腿，便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基本都是卖到中原各地，中原外也是有的，只是路途远了，资费便高，买的人也少了。
实在卖不出去的，若是体健，尚可以留下做些活，也可以给人看看，这里的育婴是有成效的。
体弱生病、治了不划算的，也只能自生自灭了。
到时死婴孩往猪圈里一扔，便和下泔水一样。
当初建广善堂，原是为了“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为了社稷安定，只是时日久了，人心总是不足，一旦蛇要吞象，那蛇势必先张大嘴、吐出毒液，才能一点一点地吞掉大象。
这将原本需要他们救助的婴孩和老人，当成无本的买卖。
一桩亏本生意，硬生生变成了取之不竭的聚宝盆。
这柳家的生意，是做透了，做绝了。
白花花的银子上沾透了黑与红。
罗二生自然知道他们做的是缺德买卖，但，他也只是一个做事的。
他做了他的事，赚了他赚的银子，才有命，花他的银子。
只有安慰自己，把这些婴童卖了，他们才有活路。若是不做这种买卖，他们如何饱腹，不一样得饿死或病死么？每日里这么跟自己讲着，也就心安理得起来，似乎自己做的不是缺德事，反而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事。
但大善事是可以昭告天下的。
而他们做的事，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摸摸。
那到底是缺德事，还是大善事？他已经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何况，广善堂最赚钱的便是他主管的婴儿院，自然他的功劳最大。如今少主已经在功劳薄上记下了他的大名。再做个几年，有了机会，他便能升做分舵舵主了。
今日吕秀才突然警告他，当心血光之灾。
他才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毕竟，相信算命卜卦的人，也会相信两个字：报应。
到了婴儿院里，一切如常。
数十个婴孩，幼龄不等，此刻大多都在安睡。
因着将来是要卖的，而且买主也要看品相，尽量会让这些婴儿吃饱穿暖少生病，在这点上罗二生很注意。他觉得，这也是这些婴儿的福气，毕竟据他所知，有些地方的这种慈善堂，很多婴儿都得不到很好的照顾而生病、夭折。
也因着买卖不太能见光，他用的人手很少，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女工和柳家安排进来的女佣，足够可靠。
今日晚上，二少主会来接一批到了年龄的孩子走，已经定了十二个，前几日已经专门归拢到一个小院子里生活了。
他不管那些婴孩会被接到哪里，上头会提要求，他就按要求准备好。
这批，要的品相好的，不外乎送到大的销金窟里从小培养。
罗二生今日是不可能在日落前回下关屋里了。
若是早回，等待他的也是血光之灾。毕竟，连事情都做不好，上头要他何用？
他决定，只能不管吕秀才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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